一

　　1988年9月20日，是林立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一天，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彻底被一个女人解散了。

　　那个女人叫冷菊香，比林立云大两岁，是公社茶厂的职工。林爸那时在公社里开车，人长得帅，性格又温和，手脚又勤快，自然很讨女人喜欢。林妈却一直带着五个孩子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务农。林爸与冷菊香的闲话传到林妈耳中时，林妈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当初是和她那当公社干部的父亲斗争了三年才如愿嫁给一穷二白的林爸的，他们结婚时，林爸不过是公社农具厂的一个小篾匠，林妈却是干部子女。高中毕业后跟父亲去公社玩的林妈是偶然遇到林爸的。当时公社准备开一次群众大会，要给每个大队的劳动模范各发一个斗笠作为物质奖励，林爸受农具厂派遣挑着一担斗笠给公社送过来，林妈在公社操坪边正跟同伴打乒乓球，林爸从旁边经过时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入了十八岁的少女的心，她居然连对面发过来的球都忘记了接，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林爸的身影走进公社的侧门。

　　之后，林妈开始从各个侧面打探林爸的消息。得知他来自老山界上，只有19岁，因为心灵手巧，被大队作为上调劳动调配在公社农具厂当篾匠。之后，林爸再到公社里来送斗笠时，妈妈就跟他“偶遇”的机会多了。还嫌这样的机会太少，林妈又跟公社旁边的一个在农具厂当裁缝的女孩子成了好朋友，经常打着找这个女孩子的名义去农具厂看林爸干活。每多见一次面，林妈就从林爸身上多发现一个闪光点。林爸是打乒乓球的高手，他还会吹笛子，会拉二胡。他的笛子和二胡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他还会用竹篾编制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送给林妈和她的朋友玩。

　　林妈发现林爸身上的优点越多，越对他入迷。林爸也很喜欢举止端庄谈吐优雅的大家闺秀林妈。两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当公社干部的父亲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的，坚决不同意两人交往。可父亲能管住全公社一万多名群众能干啥不能干啥，却管不住自己十八岁的女儿可以爱谁不可以爱谁。林妈学不愿意上了，工作不想找了，就想跟林爸天长日久在一起。当父亲的没有办法，只有稍稍地提携了一下林爸，安排他去县里学开车。

　　林爸没有辜负未来岳父的期望，很快就成为了一名业务能力强的司机。那时司机是很神气的，业务也很多。全公社的物质供给都靠他开着一辆东风牌汽车运进，老百姓们的木材药材茶叶等地方特产也靠他用车运出。林爸是公社里培养出来的第一个货车司机。后来随着业务的进一步发展，公社又增加了车辆，也新选调了司机，这些司机都是跟着林爸学的开车。那时大家都开玩笑地称林爸是全公社的司机鼻祖。真的是风光无限。可爸爸并不骄傲，仍然保持着山里人的本质，待人热情友好，对徒弟也关爱有加，在公社里有着很好的人缘和口碑。当公社干部的岳父觉得这个男孩子聪明勤劳，又谦逊有礼，他的女儿嫁了应该不会吃亏，就应允了两人的婚事。

　　二

　　结婚十多年，林爸和林妈一直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从没红过脸，更没吵过嘴。林爸挣了钱一分一厘都会拿回家交给妻子。茶厂或供销社出远差，他从不忘给妻子带回一点礼物。有时是穿的，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用的。都是最时兴的，公社里的干部都还没能享受到的。农忙时，他总要抽空回家帮妻子干活。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揭开米缸和油缸，看看是不是满的。他在公社只要看到有自己村里的人，就会给妻子带东西回去。有一回在亲戚家里吃饭，妻子说了一句虾子好吃，他就买了一大包干虾要村里一个到供销社送仔篾的男人捎了回去。他还特意分出来一些送给帮他捎虾米回去的人，以当酬劳。界上气温低一些，蔬菜比平地晚，林爸就经常买了时令蔬菜给老婆捎回家。

　　林妈对林爸更是爱到了骨子里。林爸回家，她不舍得他干任何事，总是骗他说豆子已经种完了，田已经耕好了，菜园土已经挖好了，红薯已经栽好了，柴也够烧了。觉得他开车辛苦，回来了就要好好休息一下。林爸的衣服，都是最体面最贵的，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林爸走出去风度翩翩，她就觉得自己有面子。林爸爱吃的猪大肠和猪腰花，她常年熏在灶房上，孩子们都别想吃到一点。尽管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妈，看到林爸，她的眼睛还会像初恋少女一样发光发亮。她常跟村里那些爱的抱怨男人这不是那不是的女人说，女人要把男人看成自己的眼珠子一样，要时时都记得保护和爱护，男人就会把你也当成手心里的宝。

　　其实并不是这样。农村里的男人，越没有本事的越在老婆跟前硬气。你越看重他越对他好得死心塌地他越想骑到你头上拉屎。因此，林爸和林妈的恩爱被村里男女老少集体羡慕。几个孩子，也都以父母为荣。那时的林爸，更是孩子们的骄傲。村里有孩子上学的家庭每个学期开学都要为学费发愁，他们从来不用操心这些，爸爸早早就把学费备好了。别人在学校里吃从家里带去的腌菜萝卜等坛子菜，从周日晚吃到周六中午，吃坏了也要吃；他们可以天天到食堂里买菜，家里带去的腌菜只当辅食。爸爸的车从学校旁边经过，都会停一会儿到学校里看看在乡中学上学的孩子们，买点零食，给点零钱。他给孩子们零钱的时候从来都不数，就是抓一把递过去。对最小的儿子老五，更是宠得无法无天，十多岁了还经常背在背上。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宠妻狂魔丈夫和溺爱子女的父亲，在遭遇一个十六岁少女穷追猛打的爱情攻势之后，丢盔弃甲，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婚姻城池和好丈夫好爸爸人设，沦为极品渣男，被村人唾弃。

　　冷菊香的哥哥是企业办的，冷菊香初中毕业就进了公社茶厂做事。林爸经常运送茶叶，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冷菊香还只有十六岁，青春活跃，性格外向，有很多年轻职工追她。可她谁也看不上，就看上了比自己年长十八岁的林爸。她经常利用哥哥的职权，得到能跟林爸一起外出送货的机会。坐在林爸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看着林爸入神的开车，她觉得自己有当女王的威风，与有当公主的甜蜜。当哥哥的根本就没有想到妹妹会爱上一个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以为冷菊香寻机跟林爸出车只是贪玩，想要去县城里逛逛，等后来有闲言碎语传进他的耳朵后，他才后悔莫及。

　　三

　　赵四十六岁爱上张学良，迫使张与正室于凤至离婚，成就了一段爱情的千古绝唱。冷菊香十六岁爱上林爸，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爱情如同村里每一段偷情的故事一样短暂而狼狈，她觉得自己的爱是至高无上天经地义的，旁人越说三道四，她越霸道张扬。哥哥对她的爱横加阻止，她便辞了茶厂的工作，每天就坐在林爸的副驾驶座位上，牢牢看住他。如果哪天她没能跟林爸一起出门，知道林爸的副驾驶座上坐了哪个女的，她就会跟林爸闹得天昏地暗。

　　林爸和冷菊香同居的消息传到林妈耳朵里时，已经是两人勾搭成奸两年之后了。林妈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事的真实性。因为就算是跟冷菊香在一起，林爸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当丈夫与父亲的责任，还是不时地会回家看看，还是会大包小包买了吃的穿的往家里送。林妈问还在乡中学上学的小女儿，有没有听到爸爸的闲话，女儿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林妈就跟被抽去了筋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了。

　　有人给林妈出主意，那个小婊子天天都占着副驾驶座，你以后不要呆在家里了，你也到乡政府去，天天看着他，他去送货，你坐副驾驶座，看那个女人还敢怎么样。林妈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女子，她从骨子里是不耻那些为了抢男人围追堵截跟踪抓奸的行为的。可是，得知两人已经双宿双飞两年了，丈夫应该是动了真情了，自己的家有可能会散了，她还是决定暂时把自尊踩到脚底下，努力一把，拉回那只迷途的羔羊。她相信，自己在丈夫心目中还是有位置的，那个女人再年轻漂亮，到底是个第三者，用农村里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偷人的婊子，只要自己亲自出马，挽回丈夫碾压她是分分钟的事。作为一名一直深爱着丈夫也被丈夫深爱着的正室，她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份自信。

　　于是，在一个周日的下午，目送孩子们离家去学校之后，她把家事托付给公公婆婆，提着简单的行李，激愤而悲壮地走进乡政府，住进了林爸的单人宿舍。